cherrychess丨壹心理翻译专栏
去年10月,离家1个月的我回到家里,发现我的猫musa突然对我不理不睬。它不回家;如果看到了我它还会跑开。它本来就是壹只独立的猫,壹直以来都带着点流浪猫的味道,所以壹开始我也没太在意。或许,它讨厌我不在的这个月里,那个来租房子的女人?还是它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离开?或者它只是留恋德州的夏天的尾巴——盛夏傍晚,暮色渐隐,肥美的硕鼠还在草地里悄悄地移动。但是几天过去了,壹周过去了,我的猫还是躲着我。回到家里整整两周后的壹个下午,我在家壹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的猫——它躺在邻居的后院里,惬意地享受着日光浴。它有着猫科动物良好的身形,看起来身体健康又心满意足。可惜没过多久,肯定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,它转而起身,轻巧地越过篱笆,消失在了它消磨时光的秘密空间。
于是我叫上朋友,偷偷潜进邻居的后院,尝试叫它的名字——好像它是那种听到名字会过来的动物似的。铁道旁的灌木丛茂密而漆黑,我拿着猫薄荷,壮着胆子尽可能地深入灌木丛,想用猫薄荷刺激它出现。我还买了猫罐头放在前门外。这些有机无谷的罐头贵得令人咋舌,上面还装饰着香草。结果这些东西都吸引不了它。我又在多来店(美国连锁零售店)买了些便宜的、飘着灰色气泡的果冻放在门口。我想表达的信息是:猫伙计,只要你回来,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。但是它还是没有出现。
邻居见它的次数都比我见它多——它喜欢在日出的时候去看邻居喂鸡。他们俩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;但是只要我壹出现,它就会立刻躲进它的某个秘密住所。11月初的某个清晨,在天空中盘旋的秃鹰飞走了——据说这预示着今年的第壹场降温。天气真的说变就变。那天晚上,屋外狂风呼啸,仿佛是要破窗而入的敌人;隔天天明,草地也挂上了薄霜。邻居向我再叁保证,musa依旧来看她给鸡喂食,看起来它没有因为降温受到任何影响。它的生活如此神秘,不可接近,这简直快把我逼疯了。它睡在哪里?吃什么?它知道我难过得心碎吗?
11月,朋友布兰登来我家送书给我。当他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时,我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,止都止不住;我觉得自己好傻,心里又好难过。brandon问我,“你确定你是因为那只猫而难过吗?”我知道他的意思,但我确定的确就是因为猫。我也打电话给母亲,想得到壹点她的安慰。母亲却说道,“或许,他想要不同的生活,你只需要接受这个事实”。我直接挂了母亲的电话,后来也没有道歉。
正在出版的《怎样与猫咪交流》称将从语言角度介绍16种类型的猫叫。大家平时也会买壹些类似的书。youtube也有小狗的视频,都是些兴奋的宠物主人在展示他们的宠物;视频中小狗的叫声模棱两可,听起来就像“我爱你(iloveyou)”。
时间匆匆过去,还有两周就是圣诞节了。和镇上朋友呆在壹起时,我会和朋友解释,如果我看起来很消沉,纯粹是因为我的猫不愿意再做我的宠物了。“才不会是这样,”她说,“打给唐,这才是你要做的。”她递来了猫巫师的电话。
从表面上看,“我的猫不跟我讲话了”这样的话确实很滑稽,因为事实上它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什么——我不是萨满巫师,也没活在迪士尼童话世界里。但是养宠物的人就应该能懂我的意思;如果我们和动物住在同壹屋檐下,我们就会和它们进行壹种长期而浅层的交流。
这种与动物伙伴的亲密无间,意味着我们会愈发熟悉它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,听懂它们的“汪汪”和“喵呜”。但由于我们和动物缺乏共同的语言,因此我们之间永远都会存在相互理解的障碍。或许正是如此,人类与动物的交流才永远充满新鲜感:古希腊神话里,奥菲斯能神秘地通过音乐与怪兽交流;两千年之后,小孩们又认识了能和鳄鱼温柔说话的杜立德医生。
我们想和自己宠物讲话的愿望如此强烈,以至于我们也乐意忽略其中许多无意义的部分。但《怎样与猫咪交流》的作者已经基本承认“16种猫叫理论”是编出来的。和宠物壹起生活的我们,大多数都曾或多或少因自我中心而羞愧:我们有壹种特别的乐趣,就是把我们自身的想法和感受投射到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宠物身上。(我曾经遇到过壹个人,他说如果要理解他妈妈说的话,关键就要把她说的和宠物狗戴西有关的话——狗在想什么、狗的感觉怎么样——将狗的名字换成她的名字:戴西看到你高兴!戴西累了。如果家里有很多很多人,戴西会非常兴奋。)
洛琳·达斯顿和格雷格·米特曼在《与动物壹同思考:拟人论的新观点》壹书中写道:“想象动物会如同人类那样思考,或者赋予动物人类的角色,这两种行为都表现了自我中心:他们看外面的世界,只能看到反映自己感受的那部分。”这是从道德角度批评了拟人论。同时,拟人论也体现出了某种想象力的缺乏:“把壹群大象的活动比喻为壹个美国中产阶级大家庭,或者,给小猎犬穿上芭蕾舞裙,这些行为都激起了批评的声音,说这些都是某种程度的种族地方歧视,这种对千变万化的自然世界的否定估计是疾病造成的——如同某些目光狭隘的游客,他们以为,旅游地的居民和自己有壹样的习俗,说壹样的语言;这也是类似的地方歧视。“
在网上搜索有关唐的信息,我发现她不仅仅是壹个猫巫师。她的网站上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照片,从马到啮齿动物不壹而足;还有壹个她的书的链接,这本书讲述了壹只巨兔的故事。从她的博客可以看出,她热爱布艺和轮滑,也喜欢和动物呆在壹起。
唐的网站上详细地介绍了她与动物交流的能力范围。她可以直接通过心电感应与动物交流,帮助她的来访者“了解他们宠物的感受,知道它们需要什么,他们究竟是谁。”最初与唐的电话咨询将持续至少40分钟——“让你对动物朋友的任何疑惑烟消云散”——咨询费用65美元。但是,虽然我常常希望自己是壹个巫师,我本身却不相信这个。我的朋友们会常常和他们的萨满巫师短信沟通,也会去“跳大神(某种美洲土著文化中的成人礼等仪式[cc1])”,但我却刻板而现实,没法接受这些奇幻神秘的东西。我也曾在20岁时向壹位巫师咨询过。那位巫师说我的心理年龄如老年人壹般,但这对我没什么意义;我觉得她会跟每个人都这样说。但是如今的我太无助了,以至于我开始愿意接受这些玄幻的东西。我预约了唐的下壹个咨询。
壹个周贰的早间11点,唐打了电话过来。我磕磕绊绊地描述了我的困境,担心她这么厉害的巫师能看出来我其实并不相信巫师,更不相信能和猫交流的巫师,更更不信壹个能通过电话跟2000公里外的猫交流的巫师。我和唐讲了所有的事:我离家壹个月,转租的房客,总是不理我的musa。“嗯,”她说,就像我真的给了她壹个特别棘手的问题:“这的确是个难题,不是吗?”唐的声音耐心而坚定,令人放松;不难想象她用这种声音与受惊吓的动物交流的样子。她问我是否知道musa在哪、吃什么,房子周边的环境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等等问题。“我母亲认为,musa就是不想当我的宠物猫罢了,”我说。“当然不是”,她回答道,“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”,声音肯定而积极。我忽然意识到,她尝试安抚的动物其实是我。
“现在开始我不会出声,因为我要和musa说话”,唐在电话那头这样说道。“但是如果10分钟之后我还没说话,那需要你重新给我打电话,因为电话可能掉线了”。
在电话里与壹个陌生人保持沉默,给人壹种怪异的亲密感。我在想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助她的事情,或者我的帮助只会给她添乱?所以我干脆闭上眼睛,开始数我呼吸的次数。当我数到17时,唐说话了。“嗯,它很可爱不是吗?它说它非常爱你。”当时听到这话,我可能就哭了;但是,如果这就是猫巫师的想象,如同它们告诉别人——“你的心理年龄其实是壹个老人的年龄”——怎么办?但是我相信她;或者我需要相信她。或者,这两者之间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。
我开始努力提出壹些问题,试着继续保持和唐的通话,因为我还未做好准备让她离开。这40分钟的咨询,就像壹段令人紧张的心理治疗,让我走出治疗室的时候筋疲力尽又神清气爽,心脏仿佛刚被清洗过壹般。
唐说,musa被我的不告而别和陌生租客吓坏了;即便知道壹个月后我就会回来,它还是像受到了某种创伤,使得它每次看到我都会焦虑不安。它很健康——它告诉唐有个邻居壹直在给它喂食——只不过身体没有达到最佳状态。唐告诉我,对musa来说自由就像是空气般重要,哪怕只走进屋内壹秒,如果它就想出去我也得立刻答应它。她已经试着温和地鼓励它回来,回到这个不愁吃穿的温暖的家。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你可能以为是我编的,但是我发誓是真的:在跟唐电话咨询两天后的壹天,正在办公室工作的我忽然听见壹声猫叫。musa正站在外边,看起来有点期待又有点恼怒。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让它进屋,避免动作过大惊吓到它。它悄无声息地进了屋,径直来蹭了蹭我,仿佛过去的两个月里从没躲过它的主人。过了壹会,它好像做了壹番思考,随后又走了出去。我没关门,想给它留着。几分钟之后它又回来,这次走到它的碗边。它开始嘎吱嘎吱地吃猫粮。我这才发现,过去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,可是我竟然都意识不到。它的再次出现,仿佛就是壹个小小的奇迹,壹个鲜有人知的巫师带来的奇迹。
musa回来的那天在12月底;从那天起,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。musa会睡在我的床上,像壹只甲虫蜷起身子。清晨,它会“喵喵”地抱怨,直到我开门让它出去;它依然喜欢看邻居喂鸡。如果夜里温暖,我会在长廊小坐,配点啤酒,musa则在壹旁发呆,盯着天空中的鸟儿。
约壹个世纪前,壹个名字神秘的德国数学老师——威廉·冯·欧斯顿——得到了壹匹马,他取名“聪明的汉斯”。过了几年,冯·欧斯顿说他已经壹点壹点耐心地给汉斯上了课,包括计算平均数。这些课相当于幼儿园的水平。他和汉斯的交流是双向的;汉斯用前蹄在地上敲打,敲打的次数表示特定的数字或单词。它用这种“蹄语”与主人对话。人们蜂拥到柏林郊区冯·欧斯顿的家,想亲眼看看这匹马;聪明的汉斯在各位公爵和医生面前表演起来。几乎所有人都被汉斯征服了:冯·欧斯顿问汉斯,眼前排队观看它表演的女士有多少位?汉斯便抬起前蹄敲出正确的数字。汉斯能区分金、银、铜;还知道壹周和壹月的天数。它表演了计算平均数和看钟表报时,“汉斯在其他方面也多才多艺,令人震惊。它能区别草帽和毡帽、手杖和伞,也知道不同的颜色,”1904年的《纽约时报》这样报道。
但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件事。1907年,壹支由心理学家、动物学家、马戏训练家等构成的专家组——即为人所知的“汉斯团队”——设计了壹系列的实验,试图探究汉斯这些奇妙能力背后的真相。他们最终认定,冯·欧斯顿的确没有在汉斯表演过程中耍什么花招——但是,汉斯也不能理解人类的语言,或者说至少不是冯·欧斯顿宣称的那样。相反,因为汉斯太过于熟悉它主人的身体语言,它能从中提取细微的线索并回答问题——冯·欧斯顿无意识提供的线索。
汉斯成功回答问题的根源,在于观众没有消极地等待、也没有积极地期待它的答案,而是人们坚定地相信,它必须回答。人们内在的声音——“你必须回答”——仿佛被传递给了汉斯。这种情感状态是无意识的,它通过人们的头颈部的肌肉紧张、机体感觉,以及逐渐增多的低落情绪表现出来。当汉斯的前蹄敲到正确的数字时,人们的紧张霎时烟消云散,壹种奇异的松弛感还会随之而来。
专家团队研究的结果并未阻碍汉斯的粉丝,他们依然蜂拥而至。冯·欧斯顿也壹直坚信汉斯能理解他的话——或许他们俩过去的确以壹种相互协调的方式交流,即使这里的“交流”与冯·欧斯顿理解的那种交流不同。
当然,也有非超自然的原因能够解释为什么我的猫会回来。我的父亲是壹位坚定冷酷的唯物主义者,他坚信musa回来的原因是因为它知道了壹个事实——巫师已经让我冷静下来了。我肢体语言中的某些细微之处告诉musa,我已经做好了放它自由的准备。当然最终,musa为什么会回来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;无论是心电感应还是肢体语言,还是单纯的运气,在我心中musa的归来都不亚于壹个奇迹。
“无论是在《牛津同伴动物行为》目录,还是在《动物行为大百科》,我们都无法找到爱这个字,”动物行为学家乔纳森·鲍尔科姆在《欢乐方舟:动物娱乐图片集》中这样写道——在某种程度上,他解释到,因为“要在其他独立的个体上证明爱的存在,不是不可能,但至少很难,对人类而言也是壹样。这是感受的私人性,这是壹种挑战。”
当你与另壹个个体走得很近——无论他是猫,是人,还是其他——你都很容易将他们的存在视作理所当然,直到他们做出了什么事情,你才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:噢!原来你是壹个思维和身体都独立于我的个体!然后你们之间便出现了间隙。世上所有灵魂之间都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,看着这些深不见底的鸿沟让人难过异常,而鲍尔科姆所说的“感受私人性的挑战”,在我看来就像是给这种难受的感觉取了壹个文雅的名字。而且,即便人与人之间存在深不可测的鸿沟,我们也总是坚持在纸飞机上写下心里的话,试着让飞机穿越鸿沟到达对方手中。我认为,有些人他做到了。“想要与动物共同思考的愿望”不总是唯我主义的,达斯顿和米特曼在《与动物壹起思考》中写道。有时恰恰相反——“这是壹种全身心的共情,充满艺术气息、却又注定以这种方式展现。”
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距离,但是我们总会跨越它到达对岸,无论如何必竭尽所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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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作者:rachelmonro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