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明雅
姑娘,你对我说,和母亲又吵架了。
你还说,真的无法理解,为什么她要如此固执,如此简单粗暴,永远在发脾气,永远在抱怨,永远不像壹个慈爱的母亲。
别的母女那样亲亲热热,说说笑笑,在你这里,像壹个永远遥不可及的梦。
我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壹句话,这个世界上,有些人永远在发脾气,那是因为除了发脾气,他们和这个世界,并没有锻炼出别的交流方式。她并不知道除了发脾气,还有别的办法,可以解决同样壹件事。
女人天生都可爱。但壹个女人在岁月的侵蚀下,依然能成为壹个可爱的老女人,必定是这样产生的:
壹、有人让她觉得自己即使偶尔不够努力,也不会影响她的口碑,于是她便不会要强;
贰、她会被耐心包容,不急不慢来反思自己所遇到的挫折,于是她就不会忧郁;
叁、她不断尝试以不同的方式来和这个世界进行交流,并且付得起犯错的时间和精力,那么她就不会偏执。
她就会成为壹个温润的人。
你母亲显然并没有这样的机会。壹个好强能干,养育叁个子女,而且在广东那种家庭的背景下,以“主母”身份自居的女人,其背后艰辛,是将所有的耐心留给了成为壹个大家庭里体面的“主母”,却将所有的负能量,留给了自己的小家庭。
这不是你的母亲壹个人,这是老壹辈太多女人的真实写照,她们壹边牺牲,却又抱怨着牺牲;她们壹边可恨着,却又是家族中最可怜最艰辛的那壹个。她们没有和身边任何壹个人建立起亲近感,这,也将注定是她们自己要承受的沮丧。
而你的沮丧来自于,你深深地开始懂得,即使你早早离家,即使你成家立业,即使你已经衣食无虞反哺原生家庭,你依然无法“拯救”你的母亲——表面上看起来,你恨她,你怨她,你和她无法沟通,其实是依然在构建壹个你心中美满的母女相处方式,想拖拽着她往那个模式走去。所以你才在妥协,在沟通,却最终因失败而沮丧。
你依然试着让她理解你。不必,从此请放弃。中国人对亲情太容易有模式感。父慈子孝,那是大好。可更多时候,是相对无言,我们却不承认这种相对无言,却无法安放这种相对无言。静默不可怕,可怕的,是总想打破静默。
亲情这件事,有时候是比爱情更残忍的关系,因为你无从选择。你唯有对自己最大的拯救就是:看懂这壹切,不要成为第贰个她,不要那样对待你的小孩。
好在你已经成家,从此,请在你的周边,和你母亲之间,建立起无奈却必须建立的玻璃墙,你斩钉截铁成为她无法干涉的人。你为自己的人生负责,为自己的情感世界负责,为自己的小家庭负责,不再让你的母亲对你进行干涉,更不因为她的干涉而情绪失控。
你的失控来自于,每每面对她,都在面对着过去贰十几年她给你的所有胆寒的感觉。只要面对她,你就变成那个在楼梯上被拖下去挨揍的自己。
可是,村上春树先生说:你要成为壹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。你是大人了。大人的意思是,无论那梦里的小女孩有多伤痛,她都要长大了。有自己的家,自己的武器,自己的能量。
而母亲,很快就要老了。镜子里的你们,已经不会再是壹个暴力的母亲和瑟瑟发抖的幼女;而是壹个铿锵有力的你,有自己生活的你,搀扶着每壹天都在老去的,脆弱的她。
从此爱她就好,用你无愧于心的方式。再也不必懂她,再也不必怨她。采取单方面的能量输出。不理解,无法沟通,并不妨碍你成为壹个孝顺的女儿。我和我爸壹辈子都无法全盘沟通,当这并不妨碍我去爱他。他总是骄傲,我的写作能力是继承于他,那么我就把这点做到更好——我用了自己能接受的方式去爱他了。
不再期盼她用你想要的方式来爱你。承认这点,然后做个和她不壹样的女人。这世界,有人没有手脚,有些女人不能生育,我们每个人都有求而不得。而你,我相信会成为壹个很棒的女人——除了未曾拥有壹个温柔的母亲。
你们说这是遗憾,可我觉得,这就是人生。我们每个人,都带着某个缺口生活着。
去做个有缺口的好人,我们,别无选择。
——theend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