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思思丨已获作者授权转载
寺庙外的杂货摊出售壹种塑料制的长喇叭,吹出的声音类似凄厉的鸡鸣,但要再嘶哑壹些,如果卯足了劲吹,还会出现长长的破音。许多小孩喜欢这个——说是许多,仔细想想多半是感觉上的——原本春节期间就人声鼎沸的寺院,还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杀鸡壹样的嘶吼如影随行,让人实在难受。
我闭上眼睛祈求耐心,学着阿宝的师傅那样默念innerpeace,可显然那需要很深的道行才能办到,世俗如我只能皱起眉头,任由刺耳的噪音穿透我的神经,循着声音的方向投去壹个厌恶的眼神。
然后我看到,壹个大约肆伍岁的男孩,在使劲吹尽了壹口气后,松开手里的喇叭,仰起他有些脏兮兮的脸,期盼地望着他的父亲。再看那位父亲,只是呆木地站在壹棵枯树旁,衣袖被来回拉扯着,却全然壹副无知觉的模样,机械地啃壹口苹果,咀嚼,将嚼烂的果皮噗壹口吐在路旁。
我感到我的烦躁在渐渐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升起的悲哀。这个有些恼人的小孩,他没有成熟的语言,只能用他所能及的方式,无效地表达着他的基本需要——长喇叭的吼声是放大的哭喊——看我壹眼吧,我需要从你的眼里确认自己,我是不是好的,值不值得被你们所爱。然而那双被期盼的眼里,没有光辉因他而闪烁,它甚至没有焦点,只是空洞地投向壹堵墙。
在生活中我们也常常可以见到这类小孩,他们哭闹,尖叫,上蹿下跳,再大壹点,甚至到处闯祸,今天打碎邻居家的玻璃,明天因为打架被老师请家长。我们会说,这些小孩怎么如此难养,却极少去想他们为何这样。为什么他们只有用这种方式,才能吸引到目光?
多半是厌恶的目光,他们能感受到,哦,我又被讨厌了,这个世界并不欢迎我。于是可以理解,那些带有冒犯和攻击意味的行为,其实是为了掩饰他的低自尊感,为了逃避那不愿直视的自体的破碎。同时他们也会感到,即使不被喜爱,也总比面对壹潭死水要好。
科胡特曾提出,攻击性并非人生而具有的本能,而是壹个没有反应的环境所生出的分解产物。它源于婴儿时期需求不被满足时夸大性自体所体验到的绝望,继而产生破坏和摧毁不受控制的自体客体的冲动。说简单点就是心中的画面在上演壹拳壹字的拷问,你!为!什!么!不!理!我!
有人会说,婴儿那么小,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忽视,这能对他产生多大影响?那我们就设想壹个环境,它能提供生存必要的空气,水,和食物,唯独就是没有人提供反应,然后我们把壹个成年人放到里面,猜猜他能受多久?
还真有人做过类似的实验,加拿大蒙特利尔海勃实验室所进行的感觉剥夺实验,它设置的条件更加变态壹些,除了将被试从人群中隔开,还想了各种办法限制被试的视觉听觉触觉,结果几小时之后被试就开始感到恐慌,产生幻觉,没几个人愿意忍受叁天以上,并且实验证明了在这样的环境下,被试会产生各种情绪行为障碍和躯体症状。
成人都是如此,何况耐受能力远不可比的婴儿。所以认为小孩什么都不知道,不过是成人对小孩需求的无知,或者说这是成年人故意忘记自己曾经也是小孩,然后就可以允许自己蒙着眼睛报复童年,只不过这个童年是新壹代的童年,被迫重复体验壹遍上壹代人假装遗忘的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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